原文：Fixing money: Satoshi's disruption of human society

作者：Eli Ben Sasson

精選速覽

• 比特幣的創新核心在於廣泛性（去中心化）、激勵誠信、公開可驗證性
• 比特幣面臨的挑戰與機遇
• 期待有朝一日比特幣能透過軟分叉整合zk-STARK 技術

比特幣之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義。我想和大家分享比特幣於我而言意味著什麼，並解釋我認為中本聰的核心創新所在。首先，我想說明，比特幣真正本質的創新並不在於密碼學、網路或電腦科技。這些新興技術只是實現目標的手段。中本聰所真正革新的，是人類最重要的發明之一：社會結構。

社會結構需要誠信與共識

「誠信：即使無人注視時，也依然做正確的事。」

—— CS 路易斯

當提到社會結構時，你的腦海中可能會浮現出友誼、文化傳統，或是當今流行的社群媒體。然而，人們常常忽略了貨幣同樣也是一種社會結構。事實上，貨幣的本質就是社會結構。

貨幣是一種承載巨大價值的系統，而這種價值的存在完全依賴於所有人共同認可貨幣應「像貨幣一樣運作」。因此，要理解貨幣作為一種社會結構的本質，我們需要明確兩個問題：一是何謂貨幣「像貨幣一樣運作」，二是為何需要所有人對此達成共識。

人們對貨幣有一些基本預期：不能隨意無限量地印鈔票；你所持有的貨幣不會無故消失或增加；你可以自由地使用自己的貨幣，等等。這些特質構成了我所稱的貨幣的內在誠信（inherent integrity）。換句話說，貨幣的本質決定了即使你並未時時監督，它依然會如你所預期的那樣運作。

然而，貨幣的內在誠信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貨幣還需要公信力（即被感知的誠信），也就是說，必須在全社會範圍內對其誠信達成廣泛共識，否則貨幣無法保值。舉個例子，假如社會上傳言政府將強制銀行凍結資產，便會嚴重損害貨幣的公信力。即使傳言為假，貨幣也可能開始貶值。

總之，貨幣的價值同時取決於其內在誠信和公信力。凡是價值完全基於內在誠信與公信力的結構，都是一種社會結構。而貨幣則是最存粹、最影響力的一種社會結構形式（其他形式將在本文末討論）。

人類社會一直在不斷發明和重新定義貨幣。最簡單的方法，由社會挑選一種同質化且稀缺的實體資源來充當貨幣。在我的小學時代，這種實體資源就是口香糖包裝紙。在監獄裡，香菸曾為通貨；在某些社會裡，則是貝殼、鹽和石頭；煌煌千年直至近代前夕，貨幣的角色則一直由黃金扮演。但如今，貨幣大多已數位化，其稀缺性仰賴於國家背書，而管理這種資源的權力​​則委託給少數特定的公司（即銀行）。在很大程度上，貨幣的價值取決於我們有多信任運作該貨幣體系的國家及其機制的誠信。

比特幣是實現貨幣社會結構的一種全新方式。其創新之處並不在於使用了電腦和互聯網技術，而是其如何利用互聯網來實現貨幣這一社會結構。具體來說，比特幣遵循了以下三個前所未有的原則：（1）廣泛性（即去中心化），（2）激勵誠信，以及（3）公開可驗證性。我們接下來將分別解釋這些原則。

廣泛性（去中心化）

比特幣由一種協定定義，該協定是一套透過網路連接的眾多電腦共同運作的程式。傳統貨幣同樣依賴協議（例如SWIFT 系統），但比特幣的不同之處在於，其協議邀請所有人以平等身分參與系統的運作。我們每個人都能自由下載定義比特幣礦工的開源軟體，透過自己的電腦參與創建新區塊，並更新比特幣帳本狀態（即誰擁有多少個比特幣）。此外，廣泛的參與不僅僅是出於便利性，比特幣的安全性、誠信以及價值，與其運行節點的廣泛性直接相關。參與挖礦的人越多，比特幣網路就越安全，大眾也越信任其有誠信。

相較之下，傳統的銀行體系並不歡迎我們參與它們的運作。我們充其量只能在極度有限的範圍內了解自己帳戶的情況。 「廣泛性」是人類社會歷史上真正的創新，建立在平等、自主和民主原則之上，而這些正是自由社會的基石。 「廣泛性」與古老而迷人的直接民主理念相呼應，但又比其更進一步。在這裡，我們不僅受邀參與投票並表達意見，更被平等地賦予了「國家」運作的權利。比特幣誕生於2008 年金融危機後，這並非巧合。當時的危機帶來了量化寬鬆（即無限印鈔）和對「大而不倒」銀行的救助。隨著全球無銀行帳戶人口數量的增加，以及大規模監控逐步滲透到我們日常金融交易之中，比特幣的持續發展，正是對這一現狀的直接回擊。換言之，比特幣的出現，是對傳統金融體系公信力與內在誠信不斷被侵蝕的一種反抗與回應。

激勵式誠信

比特幣挖礦是有利可圖的— 只要你成功挖出一個新區塊，就會獲得比特幣獎勵，而這個過程對所有人開放！這或許是中本聰這項發明最奇妙、最令人驚嘆的部分。比特幣協議以經濟誘因（即支付獎勵）的方式，促使參與者完成某些特定行為（創造有效的區塊），並以此來保障系統的誠信。這種方式激勵並迫使所有礦工在無人監督的情況下也必須「做正確的事」。如果你偏離了「正確的軌道」（即比特幣協議），你將面臨經濟損失，因為用於挖掘無效區塊所耗費的電力成本打了水漂，同時你也無法獲得任何比特幣作為回報。巧妙的是，礦工獲得的價值並非美元或歐元，而是以比特幣本身的形式支付。而比特幣作為一種社會結構，只有在公眾信任其具備誠信的情況下才能得以保值。這便形成了一個良性循環：礦工們無需相互協調，就會被激勵著誠信運作，因為違反協議是一件愚蠢的事情——你辛苦賺取的比特幣會因此貶值，最終你將自食其果。

我們不妨再次將這種「激勵式誠信」的原則與傳統貨幣體系進行比較。在傳統體系中，我們並未受邀參與銀行的運作（銀行缺乏廣泛性），而那些真正參與運作銀行的主體，也並不會因維護銀行或國家貨幣的誠信而平等地獲得相應的直接價值回報。相反，銀行自行或僱用服務商來運作系統。系統的誠信並非仰賴協議的激勵，而是透過契約與國家法律體系來強制保障。

試想這樣一個世界：銀行向廣泛且開放的營運網絡提供股權（銀行的股份）或收入（銀行手續費的一部分）作為回報；國家向公民開放參與本國貨幣體系運作的權限，並以新發行的貨幣獎勵他們的貢獻。我相信，這是一種更優越、更具民主性的國家貨幣運作方式。我相信，採納這個更高標準的國家將擁有更自主的公民和更蓬勃自由的社會。或許有一天，受中本聰發明的「比特幣」啟發，各國將邁向這更理想的體系。但至少在今天，這尚未成為現實——而如果有朝一日社會真能實現這一飛躍，那將完全歸功於中本聰的發明。

公開可驗證性

中本聰創新的第三部分，也是最後一個核心部分，就是公開可驗證性。這意味著任何人都可以驗證比特幣的完整誠信，包括自2008 年創世區塊誕生以來的所有交易記錄。更重要的是，驗證這一切並不需要超級計算機，只需一台筆記型電腦即可完成！這也意味著，我可以用這台此刻正在打字的筆記型電腦，即時驗證比特幣的最新區塊，親身參與這一廣泛而民主的誠信及其所仰賴的社會共識。只要有人試圖破壞比特幣的誠信（即網路完整性），我們所有人也會知道。

這裡有必要與傳統支付網路再次進行比較。在傳統體系中，中心化機構（如銀行、信用卡公司等）依賴龐大的運算節點來處理交易。而我們一般用戶則沒有任何方式能直接驗證系統的誠信。即便我們能夠獲得某種查看權限，龐大的運算量也絕對不可能在一台普通筆記型電腦上完成。

比特幣的創新— 挑戰與機遇

讓我們來總結一下。比特幣的創新在於以一種全新的方式重新實現了貨幣這一古老的社會結構。這種全新的實現方式藉助了互聯網以及已普及的低成本電腦設備等新技術，但其創新核心在於將貨幣的社會結構建立在三個新原則之上：廣泛性、激勵式誠信和公開可驗證性。

廣泛性的永續性？

廣泛性是比特幣中最脆弱也最令人擔憂的特性，也是我最擔心的屬性。創建一個新的比特幣區塊需要消耗大量電力，或依賴極大的運氣。顯然運氣不可控，因此只能著眼於電力問題。可以想像這樣一種反烏托邦式的未來：比特幣網路的運作— 尤其是用於保護網路安全的大量電力消耗— 完全被單一或少數幾個強大的實體（如國家或大型企業）所掌控。這種令人擔憂的未來並非遙不可及，原因有二：（1）規模經濟效應可能使大型業者更具優勢，逐步掌控更大比例的算力（即比特幣的電力消耗）；（2）隨著比特幣在我們的生活和經濟中變得愈發重要，國家和大型企業等強勢勢力勢必會試圖掌控比特幣。如果這種情況發生，即比特幣挖礦被單一實體或少數協作的實體所控制，那麼圍繞比特幣誠信的共識將被削弱。這些共識包括，例如其抗審查性、不設准入門檻、永不超過2,100 萬枚的發行上限，以及無需向中心化機構報告額外資訊的支付機制等。這些核心原則一旦遭到侵蝕，比特幣也將因此失去價值。

比特幣的廣泛性並非中本聰的發明所天然保障。維護這項特性，是所有關心比特幣價值與使命的人必須共同參與的持久戰。即便廣泛性注定只是短暫存在，但其所展現出的自由精神，也會如同短暫卻輝煌的古希臘民主制度一般，成為歷史長河中的明燈，持續照亮並激勵所有關心人類自由的人們。

比特幣的全球擴充性

公開可驗證性這項特性對比特幣而言代價不菲。為了確保交易驗證能夠透過常見設備完成，我們必須限制驗證比特幣交易所需的計算量。正是基於「公開可驗證性」這項原則，比特幣的處理能力被限制在每秒最多約10 筆交易（10 TPS）。這種狀況對比特幣的吞吐量構成了極大的限制，也部分解釋了為何全球只有極少數人使用比特幣進行日常購物。簡單而言，目前的比特幣網路缺乏足夠的頻寬來支援所有人使用比特幣完成日常交易。若要實現這一目標，我們需要一個能每秒處理成千上萬甚至數百萬筆交易的比特幣網路。

於是，我們似乎陷入了一個兩難—— 要么堅持比特幣的公開可驗證性，但因此受限於低頻寬，無法滿足全球範圍使用的需求；要么提升擴展性，讓每個人都能用比特幣購買日常用品，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交易透明度的喪失，因為普通設備不再能輕鬆驗證全部數據，我們又不得不再次依賴那些強大的中心化機構。而這，正是數學和密碼學的用武之地。

支付通道和閃電網路是自2018 年3 月以來在比特幣上應用的一項傑出密碼學解決方案。它透過允許交易雙方直接進行結算，將比特幣的吞吐能力擴展至近乎無限的水平。這種情況有點類似於雜貨店允許顧客賒賬，月底一次性結清，只不過整個過程幾乎無需信任假設，由比特幣網絡本身作為仲裁方，以防其中一方試圖作弊。

但這方案有兩個主要缺點：

• 資金效率低。雜貨店和顧客都必須在月初預先鎖定一筆資金，且鎖定金額往往需要高於顧客的月度消費預算，才能順利完成支付流程；
• 需要持續監控。雙方都必須隨時注意自己的支付通道狀態，一旦一方未能及時監控，另一方可能會利用這一空檔竊取資金。

儘管需要對比特幣協議進行一次修改（即軟分叉），但一種不同且更佳的方案已經存在。這就是我十多年來夢寐以求的比特幣解決方案，也是驅動我每天投身區塊鏈工作的原因。 zk-STARK 協議是我在15 年前與他人共同發明的，彼時我還是全職的理論電腦科學學術教授。這項協議可以讓我們所有人在智慧型手機上驗證比特幣的所有區塊鏈，甚至是其百萬倍的數據量，而無需信任任何負責處理比特幣交易的第三方。這個方案徹底解決了前面提到的閃電網路的兩大缺點。此方案具備資金效率，也不再需要用戶隨時保持警覺。我最早在2013 年的比特幣大會上首次介紹了這項突破性的區塊鏈技術，並在2018 年共同創立了StarkWare 公司，以推動這項技術的實際落地。從那時起，憑藉著不斷壯大的零知識研究生態系統共同努力，我們已成功將zk-STARK 技術打造為以太坊擴容的終極解決方案。我期待有朝一日比特幣也能透過軟分叉整合zk-STARK 技術，我正與生態系統中的許多人一起為此而努力。

超越貨幣的比特幣

貨幣是透過社會而建構的，用以滿足特定的社會功能。作為一種社會結構，貨幣價值依賴兩個因素：（1）必須以誠信方式運作；（2）社會普遍認同其公信力。

貨幣或許是社會結構最典型的例子，但絕非唯一的例子。事實上，還有許多其他系統、資料集和程序同樣服務於社會，承載巨大價值，而所有這些價值都基於社會對其公信力的廣泛共識。例如，土地、房產和汽車的登記系統是社會結構；選舉和治理過程是社會結構；婚姻登記系統、社會頭銜、宗教頭銜與學術頭銜同樣都是社會結構。甚至連我們的個人聲譽，如信用歷史和健康記錄，也都是社會結構的一部分。

大多數社會結構都由國家政府或民族國家任命的壟斷實體和中央機構來管理。這就引出了我將在本文結尾處提出的一個問題：這些社會結構，是否可以用一種全新的方式，即中本聰的方式來實現？而這種方式建立在廣泛性、激勵誠信和公開可驗證性這三個原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