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

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城了。

因为耶和华在那里变乱天下人的言语,使众人分散在全地上,所以那城名叫巴别。

这是圣经中关于语言的一段故事。最初人类都操着一样的语言,想完成通天塔的伟绩,上帝感到了威胁,便迷惑了人类,改变了人类的语言,让交流变成了不可能的事情,“巴别”即意味着混乱,无法合作,便意味着不确定性,这与我们之前对信息的阐述也不谋而合。但是,语言不通并没有阻挡人类对于精神共鸣的探索,共识与合作始终是人类发展的源动力。

精神共鸣的探索

很多人说,人类科技的发展的核心就是“烧开水”和“扔石头”,不过还缺少了“发信号”。从我们在非洲草原上狩猎的祖先开始,“发信号”就已经是团队沟通的必需。到如今,“发信号”的路已经走过了几万年,尽管物理机体上的分离使得精神共鸣一直被认为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技术的发展却让探索者们看到了曙光,接下来我们从交流的两种作用来回顾我们的漫漫求索之路。

19 世纪,随着电磁学的完善,各种发明井喷,彻底改变了人类的生活方式,照片克服了时间障碍,无线电克服了空间的障碍。这些前所未见的变化主要是沿着两个维度产生,记录和传输,记录性媒介可以压缩时间,传输性媒介可以压缩空间,从此,非面对面式的交流变得愈发真实,人类对于非接触式精神共鸣的探索来到了快车道。

1. 记录

压缩时间的媒介其实早在电力发明之前就已经开始尝试了,无论是罗塞塔石碑,还是罗马斗兽场,都可以穿越千年,让我们今天依旧可以领略到古文明的灿烂,失去的时间被重新捕获。文字是最初级的记录性媒介,但正如开篇中苏格拉底所批判的,文字所能容纳的信息量相比于真人太过匮乏,而且无法给予不同读者以不同的反馈,作者的思绪只能靠读者自己揣摩,一千个人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便是这个道理。诚然,这代表了文学的伟大,但精准性也是不能忽视的,为此,我们做出了太多努力与尝试。

文字信息量有限,不能看不能听,因此我们从图像和音频两个方向探索,从照相机、留声机,到手机、MP3,再到今天各种视频、音频形式组合出的多媒体平台,凭借于此,千变万化的神态、声音和姿势成为了不朽,这些“人类的复制品”形成了另一个基于无机物的“平行世界”它们遵循的规律和我们这些血肉之躯所遵循的规律完全不同,我们会疲劳,记忆会消散,但我们的形象一旦被记录下来,便可以借助于媒介,跨越时间无限流通。“再现人体”,这便是记录性媒介发展的本质。英国传播学家约翰·彼得斯认为,记录性媒介便是部分放弃了人的主体性,使人变成一种可以在“平行世界”中任意回放的永久形态,受限于技术,我们付出的代价便是这些构造出来的“人”成为了“平行世界”中的“幽灵”。技术的发展其实就是补全这些“幽灵”,使之更像人类,在当下这个时间点,“平行世界”被我们称之为元宇宙,“幽灵”被我们称之为数字孪生。

《新约》中写到,世界上的声音有很多,却没有一项是无意义的。对话会获得对方的回应,这是我们现实中的普遍规律,却并不是真理,苏格拉底所批判的,以文字为主体的单向交流无法获得回应,因此相同的信息会获得不同的解读,但这真的是交流的失败么?当然不是,单向的交流与往复的对话同样有意义。在单向的交流中,对话的双方其实是由同一个人扮演的,我们发出的信息由本人来进行回应。在与这些固定信息接触的过程中,我们向他们提出问题,答案由我们自己提供,交流其实是我们与自己内心的交流,与先贤对话,可以让我们沐浴在全人类的智慧当中。得益于互联网和通信技术的发展,从 Web1.0 的门户网站,到 Web2.0 的人人成名,公有领域的信息得到了极大丰富,哪怕抛弃真实的社交,与远方的、逝去的灵魂聚会,也足以满足我们的精神世界,这是交流最便捷的时代。与内心交流并无不可,世界究竟是物质的还是自我意识的投射也尚未可知,我们也会在后续文章中探讨。

当然,自我交流是对于苏格拉底的诡辩,媒介的冰冷、无法互动依旧是无法逃避的事实,而技术依旧是解决这些思辨的武器,于是我们又来到了人工智能。“幽灵”只是最弱的智能对象,因为只是对于人的模仿,从书本中刻画的人物角色,到互联网中的账号、视频,都是尽可能重现真实的人类,而人工智能则不同,它复制的是我们的思维。我们对于人工智能的期待是模拟我们的智能活动,而不是脑力成果,也就是说,我们希望智能体向我们一样去创造。人类能创造的全体就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进行决策,也就是意识,我们通过各种神经网络、训练算法来重现我们的思考方式,希望其可以自主地创造信息和物质。在当前技术还不完善的情况下,虚拟形象只能对特定的输入有反应,如果用户没有按照预定的方式来提问,那么就不会获得到满意的回答,但已经意义十足,这是对于苏格拉底批判最好的回应。随着技术的发展,从冰冷的无机物中可以获得于真人一样的对话体验终将变成现实。

2. 传输

如果说记录性媒介主要是解决如何产生精神共鸣,那么传输性媒介则解决了如何完成精神共鸣。弗洛伊德说,追根溯源,文字是不在场者发出的声音。在柏拉图的时代,对于不在场者,我们无法与之对话,所能做的仅仅是单方面的诠释性解读,难点主要来自于两方面,远距离和低延迟,距离限制了交流的发生,延迟导致了交流的停顿。

19 世纪,压缩空间的信息革命,以电磁技术的发明为标志,人们“跨越距离实时交流”的梦想凭借着电报、电话、广播、传真,先后在文字、语音、演说、图像上得以实现,而互联网即时通讯技术的发展更是技术的集大成者,Facebook、WhatsApp、微信让各种形态的信息都可以随时触及到对方,人与人之间的瞬间远距离接触,使人类再也不必受限于目之所及的范围,信息不在绑定于人体,社交距离因此得以大尺度地延伸扩张,未知领域被不断探索。

当信息被记录下来,传输便成为了重点,通信技术解决了距离,互联技术解决了延迟,这便是当代的交流媒介,也是元宇宙的基石,后续文章中我们会详细解读。

二、真正的精神共鸣

偶然像必然一样必然。

与其说是“我们偶然间发现了信息”,不如说是“信息必然会遇到我们”,之后,我们才会使用各种媒介去构造各种传递信息的途径。我们在前文中提到,交流的失败便源自于不够明晰的共有意义。奥地利哲学家路德维希·维德根斯坦在对于“唯我论”的阐述中,便提到了这种“语言困境”,在交流中,由于信息的场景不同或者双方对信息的理解不同,便会产生不同的解读,这便会影响信息的接收效率。除了技术手段之外,提高交流效率,解决交流困境,实现精神共鸣的办法就是建立共识,数学和艺术是人类普世的共识,但小范围的共识由于互联网的发展则更加普遍,接下来我们以黑格尔的哲学体系为脉络,从更本质的角度来探讨共识究竟是什么。

1. 黑格尔的共识

解读黑格尔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毫无疑问黑格尔是哲学史举足轻重的人物,对后世的历史唯物主义、法西斯主义、历史虚无主义都产生了深远影响,激励了马克思等后辈的成长,笔者自己也是虚无主义的拥趸者,但黑格尔的著作,无论是《精神现象学》还是《逻辑学》,都晦涩难懂,堪称《黑格尔原创名词集录》,笔者只能尽量从巨人的知识图谱中汲取营养,并用简答的语言来阐释,本部分主要从交流共识的角度思考,后续还会有更多的关于意识、意志、存在等等的相关文章解读。

如同信息不能脱离物质而存在,内容不能脱离媒介而存在一样,离开了身体,精神也无法存在,任何内容都必须具有某种形式,这是交流得以进行的物质基础。如果没有客观存在的依托物,那么主观意识无异于空中楼阁,而对于交流来说,所依托的客体并不仅仅是媒介而已。

通信的发生由三部分构成,发送者,信道以及接受者,信道是信息内容的依托物,而接受者才是发送者的依托,如果没有接受者,那么交流则无法成立。交流既是主体问题,也客体问题,目的并不是双方融合,而是与对方建立关系。使有着自我意识的个体之间实现相互认可。对于人类来说,我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外在是什么样子,我们对世界的影响,我们自身的特质,都是语焉不详的,无论是我们内心的本质,还是外界的表象,都是非常模糊的。这意味着,我们需要外界的评价才能真正地认识自我,我们所有的意识和思考的都是建立在他人描述的基础上的。

美国实用主义学家查尔斯·皮尔斯说,一个人认可另一个人的人格时,其所借助的手段,和他意识到自己的人格时的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是相同的。某种意义上来说,自我和他人都处于同一位置之上,没有他人,就没有自我。互相承认使人性成为可能,只有在得到他人的承认时,自我意识才能存在。所谓的独立思考是有前提的,需要通过从外界吸收足够的信息,并建立起自己的思维体系,而这都是一个人无法独自完成的。

将“他人”的概念扩展开来,也就是说,人要依赖于群体才能认识自我,这也是黑格尔的核心观点,我=我们。人追求的是个体在集体中的精神体验,这是自我意识的源泉,人性的本质就是努力与他人求得一致,以实现意识共同体。在这种意识共同体中,实现了多样性与统一性的共生,这也是形而上学的主要原则,The union of union and non-union —— 统一与非统一之间的统一。

到这里,结论已经呼之欲出了。被他人承认是自我存在的依托,达成共识是人类追求的本质。在“我”与“我们”的交流中,个性得以表现,共识得以建立。交流与其说是个体间信息的交换,不如说是共同建立起一套富有活力的社会组织,在组织内,人人都可以相互认可。这便是共识建立的思想基础。

2. 社交网络中的共识

“为什么有些机器人会在黑暗中寻找光明?为什么机器人被堆在一起时,他们并没有独处,而是聚在一起?”这是艾萨克·阿西莫西在短篇小说中《我,机器人》中写到的。有意识的个体总会自发地聚在一起,去获得他人的认同,机器人如此,人类更加如此。

无论是家庭还是国家,凡是社会组织,本质上都是以共识缔结而成的。在社交网络中,共识组织的建立难度空前地降低。从早期的兴趣论坛,到通讯软件中的群组,再到区块链网络中的 DAO(Decentralized Autonomous Organization 去中心化自治组织),共识的内容在不断改变,可能是爱好,可能是血缘,可能是经济利益,可能是政治立场,但本质都是一群追逐相同价值的人建立起的组织,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合作,这就是真正的精神共鸣。

在元宇宙中,区块链的本质就是共识,由于去中心化的节点分布,使得组织中的个体权利都趋于相同,或者说都满足各自的内心期望,因为权利的分布本身也是一种共识。在这种组织架构内,共识的成分要远远多于分歧,这也是未来的组织形态,在关于区块链的文章中,我们会继续详细解读去中心化网络中的共识组织。

三、虚拟世界的畅想

1. 图灵测试

谈到虚拟世界的交流,那么首先从图灵测试开始说起。图灵测试是英国计算机科学家图灵在 1950 年提出的思想实验,目的是测试机器能否表现出与人等价或者无法区分的智能。机器能否思考的问题历史悠久,笛卡尔在 1637 年中便预言了图灵测试,他指出,机器能够与人类互动,但认为机器不能做出互动的反应,当然技术的发展推翻了这些。

图灵认为,只要具备人类自我意识,交流就能得到保障,而形体的相似是无意义的。“我当然希望并相信,人们不会用大量的经历来制造形体极像人却没有人的只能的机器,比如单纯的人的形体。”这种打破机器与生物之间的界限是有相当积极的意义的。任何事物,即使能被复制,也总会留下无法复制的部分,机器最难模仿的并不是人类的理性之处,而是人的脆弱之处——情感,这也是技术的难题。

为了真正实现人与虚拟形象的交流,完全模拟的意识才是出路,强人工智能究竟是不是我们有生之年能实现的?数字人会变成《2001太空漫游》的 Hal,《普罗米修斯》中的 David 么?无论是对于人的数字模拟,还是真正的数字原生虚拟形象,图灵测试都是必须的,在后续关于人工智能与虚拟物种的文章中,我们会进一步探讨相关技术和伦理问题。

2. 货币即媒介

虚拟形象是虚拟世界的交互对象,那么货币也是人之间交流的一种媒介,不仅仅是价值交换的媒介,也是权利象征的媒介,在货币中,包含了价值的存储功能,权益的象征功能,以及其他一些精神品质。正如意识一样,每个人对于自己的意识都有绝对的拥有权,货币同样是在物质上打上个人的标签,将共有财产转化为私有财产。货币带来了一种新的机制,用更抽象的形式传递了所有者的信息,这也引发了多种多样盘根错杂的社会关系,所谓记录性媒介,货币也将人际交流变成了大众传播。

数字货币也是同理,以 ETH 网络的 Token 为代表的同质化代币代表了价值的拥有以及社区的权益,以 ETH 网络的 NFT 为代表的非同质化代币代表了对于某一特定数字财产的所有权。数字货币具有无限的传播力量,在区块链网络里,这种力量被进一步放大,这些内容我们也会后续详细探讨,这里暂且略过。

3. 虚拟的交流

马克·吐温曾写过这样一段讽刺故事。

“接着就发生了世界上最最奇怪的事情——交谈中只有一端的人在说话。你听得见一方的问题,却听不见对方的回答。你听见一方发出邀请,却听不见对方表示感谢。你感觉到一方在听对方说话时死一般的寂静,接着又听见一些不切题或难以说清的感叹,有惊喜,又难过,有沮丧。你对交谈摸不着头脑,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听见电话另一端说的任何话。”

文章抓住了虚拟交流中的精神分裂一般的滑稽特征,远距离传输媒介将原本完整的对话分成两半,并在虚拟世界中重新组合,这对当代网络交流中仍然有很强的象征意义。

现代社会中,对话时常发生“错乱”,便是这种虚拟交流的弊端。在互联网中,太多人都敢肆无忌惮地骂人,输出暴躁、戾气的观点,而不必为此付出任何责任,毕竟网络上的对话双方不可能像面对面那样来识别对方,虚拟交流无法严谨地确认现实身份,正是这种“身份的模糊”让他们干预在虚拟世界中从事现实中完全不敢的行为。每个人承担的责任都是作为社会人而承担的,而非数字人。

另一方面,这种将对话割裂为两半的行为,是双方在各自不同的场景之下遥远相连,在很多场景中,我们无法判断我们的解读,是基于传递的客观信息,还是我们自己的主观投射,这是很难区分的,如果虚拟的交流都是在双方的错位中完成的话,那么在扩展交流的时空距离的过程中,我们失去了太多。

而好消息是,元宇宙依旧是这些困境的破局点。为了解决交流的责任判定,我们在元宇宙中把虚拟身份和现实身份完成了唯一的绑定,并会在虚拟世界中完善责任与惩罚的规则;为了解决双方的场景错位,我们会将彼此置于相同的虚拟场景进行交流,尽可能地弥合彼此之间的偏差。从现实中的面对面,到现实中的远距离,再到虚拟世界中的面对面,这就是交流媒介进化的轨迹,也是人类不断完善新的交流媒介相对于面对面交流之间的落差。

交流是人类的本能。在本篇文章中,我们探讨了大量关于交流的意义、困境的形成、共鸣的探索等一系列话题,感谢技术的空前发展,我们交流的方式也日新月异,后续的交流形态到底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尚未可知?元宇宙只是一个可能的可靠的形态,但不是唯一。脑机交流?意识上传?技术不应该成为我们思维的掣肘,而是我们思维的动力,建设元宇宙的同时,我们也应该去畅想更多更美好的未来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