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貨幣目前處於部署階段,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加密貨幣發展中充滿騙局和投機性泡沫,這些都在預期和承受範圍之內,對未來重要的是現在能有多少基礎設施建設。

撰文:Ben Thompson,知名科技博主、科技博客Stratechery 創始人

翻譯: Leo Young

委內瑞拉裔的英國經濟理論學家卡洛塔·佩雷斯(Carlota Perez)撰寫的《技術革命與金融資本》一書特別重要的就是其出版時機:2002 年正值互聯網泡沫寒冬最低點。佩雷斯特別指出,IT 革命和互聯網沒有死亡,而是正向黃金時代過度中。

作者註:Perez 這本書可讀性強,以下總結並非完善。 Jerry Neumann 在Reaction Wheel 對其有個精準評述,如果不熟悉佩雷斯的作品建議首先閱讀。

Perez 的理論基於過去兩百年曆史中的四次技術革命總結而出:

工業革命於1771 年從大不列顛開始,以Arkwright 在英格蘭克羅姆福德建立第一個紡織廠拉開序幕。

蒸汽機與鐵路時代於1829 年從英格蘭開始,以利物浦與曼徹斯特間鐵路「火箭」蒸汽機測試完成拉開序幕。

鋼鐵、電器和重機械於1875 年從美國開始,以賓夕法尼亞州皮茨堡的卡耐基貝斯麥鋼鐵廠拉開序幕。

石油、汽車和大眾產品於1908 年從美國開始,以福特T 型系列車型在密歇根州底特律開始生產拉開序幕。

信息與電信時代於1971 年從美國開始,以英特爾微處理器在加州聖塔克拉拉誕生拉開序幕。

Perez 的論點是前四次技術革命都遵循類似週期:

但這個過程通常並不是很有序,Perez 寫道:

技術革命的發展路徑實際上並非像圖3.1 中那樣平滑。每次社會科技經濟範式開始都會與舊世界的權力產生衝突。這種衝突根植於既有生產結構,影響社會文化環境和機構框架。只有新範式贏得這場衝突,才能遍布各國整體經濟內,進而延續到世界各地…

廣義來講,每次爆發都會經歷兩次不同階段,每次持續約三十年。

如圖4.1 所示,前半部分是啟動階段。這是新技術在成熟經濟體中興起階段,以狂暴之勢打破現有構造,形成新的工業網絡,建立新的基礎設施,傳播全新的交往關係。初始階段中,革命的實質發展很小,賦予的期望很高;最後新範式形成巨大力量,超越舊範式阻力,即將推動廣泛增長。

第二階段是部署階段,成功範式的現代化力量重塑經濟構造,之後成為人人接受的常規準則,全面實現造富效應。

佩雷斯在2002 年的觀察精準之處在於其發表時機:互聯網發展轉折點。

互聯網泡沫後的時代

啟動階段新技術興起,追求現實世界中的實際應用,最終變為投機資本全面瘋狂,開始追逐各類奇思幻想商業應用。

而現實是,緊隨而來的是泡沫破滅。

金融狂熱對促進技術革命推波助瀾,尤其是對基礎設施建造,甚至新產品、行業和通用技術的發展起到關鍵作用。緊隨其中的成功推動新範式到社會最前沿,塑造成為當代生活活力的理想源泉。金融狂熱還推動機構轉變,至少會產生創造性顛覆中的顛覆效應。

同時,如前所述,這種狂熱發展會分化社會,加大貧富差距,使其在社會層面上難以被接受。由於兩方面增長的不平衡,經濟變得不可持續。一個是需求端和潛在供應端失衡。投資密集型經濟造成收入集中在上層,成為任何特定產品生產增長和保證全民經濟規模的障礙。另一方面是賬面價值與實際價值不符。因此這種系統結構上不穩定,無法保證持續增長。

經濟坍塌隨之而來的是經濟衰退,有時候是經濟蕭條,讓金融資本回歸現實。這一過程中由於社會壓力,造成機構重組。在這種緊張氣氛中,會出現很多社會創新,在啟動階段逐漸成型,有可能會在金融領域帶來新的監管措施,創造有利於增長的環境。這種重組非常關鍵,通常在啟動階段之後的轉折點發生,隨後機構和社會選擇跟隨,範式轉移進入黃金時代。

這看上去就是在描述互聯網泡沫,不僅對投機者直接造成大量損失,還對經濟造成更廣泛的毀滅性打擊。但是這期間的超額投入,例如投資寬帶這類基礎設施建設,為互聯網未來二十年發展奠定基礎。此後二十年的發展就是部署階段的黃金時期。這就是技術發展的過程:今天多數人生活富裕後,有四十億人使用互聯網在相同的平台消費、創作。

另外佩雷斯的理論對資本的解釋也很適合:過去十五年產生利潤最高的上市公司就是蘋果、微軟、谷歌、亞馬遜和Facebook — 用佩雷斯的術語就是「生產性資本」。同時由於AWS 這類雲平台的出現,理論上投機性金融資本風險投資也日益專業化、標準化。

這是我2020 年文章《開始的終結》 之後的思考。即便當時談到汽車行業,在寫那篇時並沒有想到佩雷斯。只是我覺得互聯網泡沫之後,市場結構明顯已自然發展到了一個轉折點,之後的發展無論怎樣都會與眾不同。

佩雷斯看法不太一樣。

即將到來的黃金時代

儘管《科技革命與金融資本》的開篇便指出互聯網泡沫是轉折點,但佩雷斯認為黃金時代還未到來,我們仍在等待期— 也許未來還會有一次市場崩盤(佩雷斯現在將「大蕭條」看作是當前技術革命的轉折點)。

她在《金融時報》播客Tech Tonic podcast 中說道:

重要的是,之前的科技革命在市場崩槃經歷蕭條期後來到黃金時代。我們現在可能會經歷全球持久性黃金時期。我覺得目前的科技潮中完全有可能。

什麼必要條件會帶來黃金時代?我們該如何調整市場促其發展?

「調整市場」說法很好。首先我們得理解的是,每次黃金時代都與政府做出的社會政治選擇有關,因為只有少數人的貪婪對大眾有益處,資本主義才具合法性。

要告訴你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得從歷史中說起,否則我們不會從歷史中得到任何經驗教訓,這就是理解此前技術革命的意義所在。大眾生產革命帶來戰後繁榮。那麼現在會發生什麼?要是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與今天有很多類似之處。排外主義盛行,很多人心懷不滿,那時候是法西斯主義和社會主義,現在是極右和極左。領袖喜歡承諾根本沒法實現的美好未來,主要根源就是大眾憤怒和失望。

但還有其他很重要方面,就是巨大的技術潛力沒有得到開發利用。潛在創新沒有得到足夠投資是因為需求不夠,而需求通常是由政策帶來。但一定要有足夠促成特定技術革命的政策才行。那之前的技術革命又是怎樣的?那就是大眾商品生產。那政策又向哪方面傾斜?

首先是世界大戰。世界大戰明顯的就是武器生產產生很多不錯的商業機會,武器越來越便宜,也越來越好。但戰後政府做出很重要的改變:制定一系列支持城市化的政策。在汽車時代之前,大家有鐵路,多以只要車站,城市間道路很簡陋,使用率不高。但有了汽車後,可以建造便宜的大眾化房屋,佈置很多電器,還有了汽車。同時政府轉向福利國家,工人可以購買房屋。那麼你有了房屋所有權,再加上消費主義這是一個方向。另一個方向就是冷戰,所有這兩方面的創新方向。

我們要是處在上世紀三十年代,很難想像到戰後黃金時代的到來。同樣的情況也會發生在現在。為了讓技術在正確的方向發展,最有效的方式就是調整市場。我認為現在最有效的就是支持綠色環保發展。

佩雷斯對綠色環保政策推動黃金時代發展的觀點也在[《智能綠色歐洲生活方式:增長、就業與富裕的發展道路》] 一文中有所敘述。很有說服力的一個觀點就是,推動工作增長的需求並非技術本身,而是科技帶來的新生活方式(就像城市化推動之前的革命一樣)。

值得注意的是,佩雷斯《科技革命與金融資本》一書中對上世紀三十年代有較黑暗的描述:

談到到上世界三十年代的複蘇,不能只看美國。德國希特勒掌權,政府組織框架重新導向促進大眾商品生產(之後是大規模毀滅和大屠殺)。 1933 年德國開始的戰爭經濟可以視作協同階段。幸運的是納粹未能征服歐洲,輸掉了戰爭。否則納粹社會主義德國有可能就是長期法西斯世界的中心。同時蘇聯經濟也以另種模式快速發展,這種模式也有可能毀滅大眾生產。廣泛選擇特定部署範式,包括美國為主選擇的凱恩斯主義民主,都表明世界每個國家在每個轉折點發展的決心。

這並不是隨意得出的結論。佩雷斯關於科技革命的圖表明顯說明美國與歐洲發展時間段略有差別。

這一結論說明,協同階段並非一致。無法保證政府支持科技革命,但只要是自由式民主,最終就會帶來更好的結果。 Perez 在註釋中寫道:

大眾商品革命是二十世紀多數政體的特點,成為中央集權政府和大眾消費的基礎,有四種增長模式利用了這些技術:凱恩斯式民主、納粹法西斯、蘇聯社會主義和稱為「第三世界」的國家發展主義。每種模式都有廣泛的特點。

協同階段不總是黃金時期。

加密革命?

如之前推中所述,佩雷斯喜歡有關她的理論展開辯論。我有幸在網上能與佩雷斯交流,她盡量去理解他人觀點,我很有信心她的理論會越來越完善。

我與佩雷斯觀點的不同之處是,我認為科技革命已經進入成熟階段,已完成與政府協同。我不確定我的觀點是否正確。佩雷斯注意到COVID-19 可能會終止她所認為的延長轉折點(至少在美國)。值得注意的是,科技公司在COVID-19 疫情期間的各類政府管制政策中扮演重要作用,尤其是讓人在家工作也可以讓經濟繼續運轉,也促進通過電子商務、外賣服務實現居家工作生活方式,保證服務與這些工作相匹配。這種對社會根本改變只是剛剛開始,或許新的黃金時代即將到來。

同時,值得注意的是,顯然下次科技革命主題並不是現有科技的延申。 Stratechery 長期關注上述五大科技公司起伏,聚合理論的依據是在摩擦足夠小的世界中心化不可避免。而加密貨幣是要帶來稀缺性;回報就是犧牲(至少目前是)便利性和速度換來去中心化。

佩雷斯在《技術革命與金融資本》有關成熟階段論述如下:

這是黃金時代的黎明,儘管充滿虛假繁榮。這是推動範式走向成熟、市場逐漸完善的驅動力。每個階段最後的技術系統和產品生命週期都很短,因為綜合體驗會帶來快速學習和完善曲線。範式逐漸進入終點直到極限。

所有繁榮和成功會一直產生影響。收穫黃金時代全部紅利的人繼續堅持對系統優勢的信念,持續推動發展,這種自大可以稱為「偉大社會綜合症」。儘管多數人希望社會和個人發展,但無法實現的承諾越來越多。最終結果就是社會政治分裂。目前時代就是世界體係受到質疑的時刻。環境問題成為政治和意識形態前沿。社會動盪變得緊張,有時需要社會改革才能平息。

同時在大公司掌控的世界中,市場逐漸飽和,技術逐漸成熟,利潤開始降低。大家開始尋求突破口,通常是通過併購,或出口和遷移到飽和度低的市場來實現。相對成功的不需要實體投資就能獲得更多收益。尋求技術解決方案讓新技術在現有飽和的範式框架之外找到發展空間。這個階段注定會整個增長模式下滑,再為下次技術革命鋪路。

上述似乎就是在說我們這個時代,不是嗎?突破性產品達到飽和(TikTok 三年達到十億用戶,直接面向消費者的公司幾年時間就達到飽和),而成熟公司受到監管關注,公司收益有增無減,卻沒有地方投資。要是政府對這種技術革命的反應令人失望,或許是技術革命自身的問題。

另外,真實情況是中心化政府與中心化科技公司協同已經在美國和其他各國開始,這種反烏托邦圖景實現可能越來越高,推動下次範式轉移的投機投資會越強,新範式與當前範式發展方向不同時尤其如此。

當然,加密貨幣發展中充滿騙局和投機性泡沫,之後會給很多人帶來痛苦,但這些都在預期和承受範圍之內。對未來重要的是現在能有多少基礎設施建設,尤其是易於安裝使用的錢包。

我認為現在加密貨幣處於部署階段,要是這樣的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也就是說多數經濟體很長時間都會停留在目前範式階段。

從英特爾微處理器到互聯網泡沫用了三十年時間(需要注意的是,這期間有很多次局部小型泡沫)。中本聰只是在2008 年發布比特幣白皮書。蘋果Mac 發布是在英特爾微處理器發布十三年後的1984 年,屆時離瀏覽器出現還有九年。預見未來是一回事,掌握時機是另一回事。這一點我和佩雷斯觀點一致。

來源鏈接:stratechery.com

原標題:技術革命的生與死,以及對加密世界的借鑒意義